锁
锁
门有锁,户有闩,自古皆然。然锁之为物,今昔意趣殊异。幼时乡居,柴门虽设而常开,夜来不过虚掩一木闩,防的是野犬窜入,黄鼠狼偷鸡,何尝真个防人?邻舍借葱蒜,推门即入,扬声唤人,如入自家厨下。彼时的锁,徒具形式,人心尚未筑起高墙。
及长迁入城市,乃见识锁的诸般花样。铜锁铁锁,转芯锁密码锁,最后竟有指纹面容之属,科技日进,锁道亦随而精进。每一扇门后,各自为政,成一小小王国。猫眼里窥人,对讲机中问答,铁栅内外,俨然两个世界。城市人的心,大约自搬入公寓那日起,便悄悄上了一把无形的锁。
公共空间日见其逼仄。公园里长椅减少,商场中音乐喧天,使人不得久坐。地铁车厢人贴人,呼吸相闻,却个个目视虚空,面无表情。公共与私人之间的那条线,渐渐模糊,又渐渐分明——模糊的是物理界限,分明的是心理防线。于是人愈聚愈多,心愈趋愈孤,竟成了都市常态。
锁之进化,恰与人的孤寂同步而行。昔年挂锁于门,今日挂锁于心。公共空间既不可恃,便退守私人天地。电视电脑手机,层层屏护,使人得以身在人群而心游物外。然而科技终是两面刃,我们在家中闭关,世界却从万千线路侵袭而入。电铃、讯息、通知,无时无刻不在叩击心门。于是现代人乃陷入两难:开锁则惧侵扰,闭锁又恐隔绝。
尝见老式宅第,门槛高筑,屏风林立,然而厅堂敞开,天井明亮,公私之间有过渡,有缓冲。现代建筑却不然,门内是私人密室,门外是公共荒漠,中间竟无半分转圜。忽想起古人“夜不闭户”之说,非独治安良善,实因公私之界本不如此森严。里巷之间,阡陌之上,皆是半公半私的过渡地带,人心安顿,岂在锁之有无?
锁终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物事。真要破锁而入,虽钢门铁壁又何能阻挡?而我们日夜加固的,究竟是屋宇之锁,还是心防之锁?公共空间之衰微,或许不在于少了广场公园,而在于人心中的那把锁已经锈死——我们不再相信他人,也不再相信自己能够与他人共享空间。
窗外忽然传来孩童笑声,几个小兒追逐嬉戏,无视公私界限,穿过家家户户的门前。他们的世界里,锁尚未诞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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